我在火葬场 工作这5年
我一出生耳边就充满音乐,什么音乐?哀乐。我是在一次法事现场出生的。我父母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都是知名“音乐家”,也是方圆百里唯一的“音乐家”——在法事现场为死者唱哀曲的人。我们家是世代为人举办法事的,这个职业在我们这地方被称为“喃嚒佬”,“喃嚒”就是“做法事”的意思。
那天,同村的王某中年去世,当时我妈怀我八个月,本打算息唱了,奈何死者是同村兼亲戚,又是六月天,必须早点办事。于是我爹便召集叔伯亲戚,带上家什奔赴现场。我爹给我娘安排了个简单的工作——敲棒,坐着敲就可以了,不用唱也不用跳。
一般哀事一场五辑,正做到第三辑时,娘胎里的我就不安分了,踢着娘的肚子。娘疼得直叫,眼看我就要呱呱坠地,回家生的话要翻一座山,过一座桥,我爹就与死者家属商量让娘进房。本来,法事在这时候是不能停的,但这是同村的,还是亲戚,都认识,一切都好说话了。可是,在这时候见血可是大事啊——法事中途见血,那家便会有血光之灾。那时候大家都很迷信。于是我爹就发挥他胡吹乱侃的本事,聊了小半天,硬生生把这一场哀丧变成喜丧。我就那样出世了——八个月,早产儿。我爹当即给我起了个超雷的名字——李喃生!也不和我商量一下。
我出生以后,父亲让叔伯们继续做法事,把我放在一个像棺材一样的盒子里,然后用牛车翻山越岭把我送回家。其实,我能顺利出生完全是因为死者家有一个老人是个接生婆。你说是不是很对不起人家啊?办丧事嘛,还要沾一手血腥。由于我是在法事现场出生的,后来我总觉得在我的一生中有很多事情都离不开死亡和尸体。
我的家族是喃嚒世家,肯定不乏一起共事的兄弟。上一辈,只有大伯、三叔和父亲,到了我这一代,就繁衍了八个孩子——很平均,四男四女。我家只有我一个男丁,大伯有二男一女,三叔有一男三女。继承和“喃嚒佬”相近职业的只有我和比我小一岁的三叔的儿子,也就是我堂弟,叫阿坤。我现在的工作是和神(我们那里对死人的吉称)打交道。
先说说什么是喃嚒这个职业。火葬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推广的,我小时候,农村都是土葬。正因为之前一直是土葬,所以中国一直有喃嚒家族。喃嚒就是为死人哀悼、超度。喃嚒这个职业是从道家传下来的。喃嚒佬有道服、道具(现在的魔术等也有道具什么的,“道具”这个词来源于喃嚒佬)。道服主色是黄、黑、白、红四色,北方还流行绿色。喃嚒队伍的大小根据雇主的需要调整,如果雇主要大办,那队伍可以有五、七、十一人不等,但切忌双数(两个人除外)和几个特殊数字,如三人、六人、九人等,一般都是七人、十一人;其实,两个人的队伍也有,一般是最穷的人家请的。
说到请喃嚒,请的时候言辞得讲究,不能说我家谁死了要你去喃嚒,应该说:“大爷,我家来神了,结了一窝黄蜂,某时去烧一下。”
也许有人会问我做一场法事要多少钱。这个没定论,我们叫“收红包”或者“利市”。实话说,行有行规,有钱的,场面大点的,就多给点,穷一些的就免费。丧事结束后,办丧事的要给所有过来参加葬礼的亲戚发碗和筷子,让他们带走,一般是一份礼——两只碗、两双筷子。关于红包,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一场也就三五百吧,是一伙人分。再说,人死了,办丧事的人家也不会太计较几个钱,况且那时候的三五百也很值钱。
从六岁起,我开始跟随父母去法事现场。我会演道童,就是站在喃嚒的队伍中唱哀曲。
在我的记忆里,每次某家死人了来请办丧事的时候,都有只乌鸦在村口出现。1989年年底,我十一岁(虚岁),一天放学回来,我发现路上有一只乌鸦老跟着我,嘎嘎地叫。
这只乌鸦一直跟我回到家,家里没人,我只好去三叔家找阿坤。当时三婶也在家,我就问:“三婶,我妈去哪儿了?刚才一只乌鸦跟了我半天。”
三婶瞪着眼睛问我:“几时的事?”
我答:“就在放学的路上。”
三婶颤抖着说:“是你外婆走了,来向你道别。”
我一听就“哇”的一声滚倒在地上直哭。外婆待我那么好,咋说走就走呢?
三婶安慰我说:“喃生,走吧,去看外婆最后一眼。你妈在那边。”写到这儿我心里很难受,外婆是我儿时的念想,直到现在一听到那首《外婆的澎湖湾》我就哽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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