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访坦赞铁路中国专家公墓
归路
撰稿/摄影 林碧波
意义
16小时后 我回到了起点
如果说,从达累斯萨拉姆到姆宾古,一路颠簸的车程让我充分“领教”了坦赞铁路的现状,那么,从姆宾古到达累斯萨拉姆,我更多体会到的是这条铁路对坦桑尼亚人的现实意义。
16小时后 我回到了起点
8月14日,周六。
乘务员苏瑞利曾告诉我,要乘车回达累斯萨拉姆,最好去伊法卡拉。问题是,我现在该怎么去那里呢?
在姆宾古站,我找不到工作人员,也没人听得懂英语。情急之下,我突然想起之前准备过的一句斯瓦希里语:“Naenda Ifacara!(注:我要去伊法卡拉)”。我不断大声喊着,这时,身后一个推着自行车的青年招呼我,带我到了一条大路边上的自行车站。
自行车站里有几个车夫,听说是帮人做一些短途运输的。他们让我在站里等着。不久,一辆摩托车经过,车夫把它拦下,让我上车。他说,摩托车能带我去伊法卡拉。
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行驶了近两个小时,摩托车把我带到了另一个自行车站,收费2.5万先令(注:约合人民币120元)。司机让自行车站的一个车夫把我带到伊法卡拉车站。于是,我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,终于在9点50分抵达伊法卡拉车站,车夫收费1000先令(注:约合人民币5元)。
10点,付了1.2万先令(注:约合人民币65元)的车费后,我坐上大巴,心总算定了下来。不料,大巴一出站就出故障,一直到下午1时左右,它才重新启动。大巴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4个小时,好歹在米库米上了公路。晚上7时,车到了莫罗戈罗(注:Morogoro,距达累斯萨拉姆约180公里),司机不开了。一打听才知道,司机觉得去达累斯萨拉姆的人太少,开大巴去不划算。不过,他为要去的人安排了一辆小面包车。
晚上23时左右,我终于回到达累斯萨拉姆。
算下账,坐火车到姆宾古花了1.32万先令,约合人民币66元。算上火车延误时间,耗时18小时。回程花了3.8万先令,约合人民币190元,耗时16小时(幸好现在是旱季。要是雨季,山里的道路很泥泞,车辆根本无法通行)。
这笔账不难算,我想起了达累斯萨拉姆火车站站长穆尼埃绪·斯威的话:“……乘客还得等下去的,因为他们别无选择。(坦桑尼亚)南部内陆的很多地方,除了这趟火车,再也没有别的交通工具能到达。而且,乘坐火车是最便宜、也是最方便的选择了。”
纪念
寻访坦赞铁路中国专家公墓
回到宿舍,脑子里不断出现坦赞铁路的片段。这条中国援建的铁路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修筑而成?我无法想像。
通过网络,我知道达累斯萨拉姆有一座中国专家公墓,是非洲土地上最大的中国公墓。突然,我有一种去看看那些长眠于异乡的同胞的冲动。
8月16日,周一。
中国专家公墓在市中心西南处24公里一个叫姆温贝尼(注:Mwni)的地方。当地人告诉我,在斯瓦希里语里,姆温贝尼是芒果树的意思。
在姆温贝尼,我找到了这棵巨大的芒果树。沿着树旁的路再走不远,就能看到矗立在马路边上的一块醒目的石碑,上刻:中国专家公墓。石碑旁是条干净笔直的水泥路,尽头就是陵园区。
刚走上水泥路,一个退伍的坦桑尼亚军人冒了出来,问我们来意。我让朋友翻译说:“我是来自中国的公民,听说为坦赞铁路建设牺牲的中国专家就长眠在这里,我想进公墓吊唁。”
退伍军人说:“中国专家公墓是军事管辖区,没有中国大使馆的特许,任何人不许入内。”
我很奇怪,为什么这座公墓会管理得如此严格。他说,主要是防止墓地遭坦桑尼亚国内不同政见者的破坏,影响中坦两国人民的友谊。
虽然他没放行,但还是带着我们沿着公墓的四周转了一下。公墓呈正方形,东西、南北各124米,占地1.54公顷。由于公墓围墙由铁栅栏围成,透过栅栏的空隙,公墓里的状况看得很清楚。
69个墓碑静静地站着,69位中国人的英灵在此安息。这当中,有47位是援建坦赞铁路时殉职的(注:援建坦赞铁路时期,中方有65位工作人员殉职,除一位牺牲在中国赴坦桑尼亚的客轮上外,还有17位安葬在赞比亚)。
公墓的正中高高地矗立着一块纪念碑,正面刻着:“中国专家公墓”六个金色的汉字。纪念碑的背面则刻着对烈士们的题词:
“异国青山埋忠骨 往昔峥嵘今犹酣 巍巍德业馨赤土 未竟成真报九州
为援坦赞铁路建设及技术合作而牺牲的烈士英灵永垂不朽
为中坦经济往来作出贡献的英灵永垂不朽
中坦友谊万古长青”
整座公墓都处在树木的环抱之中,肃穆幽静。太阳照耀在这片宁静的大地上,整齐庄严的墓碑都包裹在一片金色中。
我想起了前两天在坦赞铁路上看到的枕木。每一条枕木上都清晰地刻着“中华人民共和国制”这八个汉字。长眠于这片异国土地上的先烈们,如那一块块坚固无比的枕木。包括他们在内的数万中国人、坦桑尼亚人和赞比亚人支撑起了整整1860公里的坦赞铁路。
安息吧。
历史
它是非洲自由之路
杰米·蒙松,中文名叫孟洁梅,1978年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,曾在美国卡尔顿大学历史系任教,目前是美国麦卡莱斯特大学历史学教授,是研究非洲历史和坦桑尼亚历史的美国学者。
上世纪90年代后期,她对坦赞铁路发生兴趣。此后多次前往坦桑尼亚、赞比亚和中国进行实地考察。2009年春天,由她撰写的《非洲自由之路:一个中国援建项目带来的改变》一书出版,引起极大反响。她最新的研究方向是:中国在非洲发展中所起的作用。8月24日,本报经多方努力,终于联系到她,当时这位教授正在坦桑尼亚考察。
它是非洲自由之路
都市快报:您为什么会写《非洲自由之路:一个中国援建项目带来的改变》?您为什么认为坦赞铁路是非洲自由之路?
杰米·蒙松:1987年,我开始准备博士学位论文,按最初设想,论文内容以坦桑尼亚南方地区的历史为主轴,研究当地经济和环境的变迁。但是经过长时间研究,尤其是1998年赴当地考察后,我意识到当地最具历史意义、对经济发展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坦赞铁路。于是,我把论文的研究方向调整到那条铁路上。在那里,你会明白,坦赞铁路沿线,尤其是位于塞罗斯野生动物保护区和姆贝亚高原的这段,存在着一条“旅客地带”。在这里居住的人,因为铁路的出现而改变了他们世代延续的生活方式。从历史角度看,要研究坦桑尼亚南方发展史,坦赞铁路是不容忽视的。我的书有一大半内容是这条铁路的历史。
都市快报:根据历史资料,修筑这条铁路前,坦桑尼亚政府曾寻求西方国家的帮助,为什么西方国家会拒绝,尤其是作为曾经的宗主国的英国?修筑铁路期间,美国帮助坦桑尼亚修建了一条公路,但为什么它拒绝帮助修筑铁路?
杰米·蒙松:上世纪60-70年代处于冷战中期,坦桑尼亚和赞比亚刚刚获得独立(注:1964年4月26日和1964年10月24日)。但这两个国家的周围是还处于殖民主义者(或被白人政府)控制下的莫桑比克、南罗德西亚(注:今天的津巴布韦)和南非。当年,世界银行曾评估过这条铁路的可行性,遗憾的是,这份评估只考虑经济因素,而没有考虑这一地区的政治因素。在这一前提下,世界银行认为赞比亚不需要再修建一条通往港口的铁路。
1965年,南罗德西亚的白人定居者在伊恩·史密斯的领导下宣布独立,随即关闭与赞比亚的边境。这也意味着赞比亚失去了出海口。坦赞铁路对赞比亚的意义就在于此。
美国支持坦桑尼亚建公路有许多原因。与铁路相比,公路在运输方面更有弹性,因为它允许多种交通形式,比如公交车、轿车和卡车。此外,这条公路与众多支路的连接有助于坦桑尼亚形成公路网。
不过,在我考察过程中,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。马卡姆巴库如今是坦桑尼亚重要的贸易和运输中心,它恰好位于坦赞铁路和公路的交会处。很难说,公路运输和铁路运输哪个更有优势,但可以考虑一下,公路和铁路的连接会给当地带来什么?
都市快报:1967年9月,中国、坦桑尼亚和赞比亚三国政府代表团进行了会谈,签订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政府、赞比亚共和国政府关于修建坦赞铁路的协定》。您认为,当中国政府决定援建坦赞铁路时,它面临的最大风险是什么?
杰米·蒙松:我认为坦赞铁路的风险来自多个层面:对三个国家工人来说,在如此复杂的地形上施工,可能会受伤甚至死亡。三个国家也非常清楚,他们要面对来自国际的压力,特别在最开始对修建铁路持批评态度的国家。还有一点要强调的是,无论是中国,坦桑尼亚或是赞比亚都要面对项目失败的风险。我的意思是,项目失败不仅可能是技术原因造成的,也有可能是政治因素造成的,我们必须考虑当时冷战的大环境。
都市快报:1970年10月26日,坦赞铁路在坦桑尼亚境内开始施工。1976年7月23日,坦赞铁路全线正式运行。您认为,坦赞铁路修建过程中,最困难的地方是什么?为什么?
杰米·蒙松:姆林巴和马卡姆巴库之间的这段路最难修,因为这段地区地形复杂,地质条件不稳定,工人们必须修建大量桥梁和隧道,这是巨大的挑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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